与良

我不想再长大了。

土方组 |サクらサク 9




自京都回來之後,在旁人看來堀川與和泉守都變了。那種變化很難定義,就像你並不那樣清楚你田裏作物是如何生長的,你更多記得的是你春日撒種時候腰板的酸痛和秋日收割的時候熟透的果實。如果需要定義,他們當然早就不是播種的年齡,現在大約在五月末六月初的時候,是麥子拔節果蔬祛蟲之後準備迎接夏天的日子了。那些包袱在四五月的時候除乾淨了,而他們挺直了背脊,比任何時候都堅定而自信的朝著他們的路走去。這樣的人的眼中是有光芒的。和最初或者死寂或者狂哮的海面不同,是在還不算燙的陽光的浸潤下,平靜卻波瀾熱烈的大海。

我愛夏日長。

在家中,山伏與山姥切也漸漸習慣分攤一部分末弟的農務。本來夏日務農後一家人坐在長廊上喝自家釀的沁涼的桂花酒的夜晚,也因為不願打擾堀川而變成了去鄰居家閒話家常。堀川偶爾會在休息的時候走出自己的房間,來到家中對著庭院的十二疊大間來。那通常是大約七時多,他舒服地伸展了一下四肢,清醒腦袋,家中還殘留著些桂花酒的味道,聞著都覺得清爽。家中庭院種下的夏日花只有木槿而已,大概就是怕沖了桂花酒的香氣。

堀川會在大間裏站十多分鐘。這個時間暑氣開始消散,夜裏開始出來帶有一絲涼意的風。他不知道為什麼,但這是每天他最想見和泉守的時刻。

 

 


說起來奇怪,回到故鄉之後,兩人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可能因為都開始忙了起來吧,兩人都不是願意叨擾的,一個人不說,另一個人就不問。

堀川回家的那一天,與兩位兄長說了好久的話,將他的京都之行交代全才甘休。而山伏向來熱情,即便山姥切勸了幾句「明日再去吧,讓和泉守さん好好休息」的話,也沒攔住他提上家中剛剛釀好的米酒出門,說要與和泉守聊個通宵,兩個弟弟也只好跟了過去。

堀川家的米酒是拿酒麴直接放進粥裏發酵,再放一些年前儲存起來的原漿酒就好,其實算不得適合招待人的東西。但和泉守卻以外喜歡這種稍微粗糙的口感,每年都拿自家的小麥粉作為交換換一些留著喝。山伏這回直接提了三瓶,帶上了一些烤鮭魚做下酒菜便去敲和泉守家家門。熟悉山伏的才知道那是他本性,並非無禮。

 

  


山姥切去拿了個桶接了冰水,將米酒放在裏面涼著。四個人在長廊前環成圈坐下,喝和泉守泡的涼茶。

也許天還熱,熱意直接攀到山伏眼角,他大力拍著早收拾好行李換上寢義的和泉守的肩膀,半天成不了一句完整的感謝。山姥切不善這種社交辭令,拿著茶杯碰和泉守的茶杯,重重地敲了兩下,一飲而盡。那兩下像敲在了堀川心上。

他知道自己這條路難,他敢賭是因為他真的喜歡,但他害怕也是因為他的家人。在那個年代,他們的家鄉還幾乎全是農人匠人,大家對文人比起鄙夷更多是敬畏。偏偏畏的是人的學識,敬的是人與他們完全不同的吃飯本事。堀川的父母同樣,雖盡心支持自己的孩子,卻也擔憂他的未來。

「如果累了,就停下吧」這樣的話,他聽過很多次,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不敢停下。

 

  


何況家裏人還不知道,那些在京都的日子,改變了他和和泉守的關係。

他們曾經是師生、是朋友、是他們能向任何人交代的關係。現在也是師生,但卻不僅僅是朋友。

 

  


米酒一口下去,是充斥在整個口腔的清爽酸甜,也並不容易醉,連堀川都握著個杯子,小口地抿著。鮭魚是前幾天撈起來的,第一次拿爐子烤,烤了好幾塊是焦的,這幾塊好的都是山姥切選了一遍才給和泉守帶過來的。和泉守聽了以後,認真地跟山姥切講起來怎樣掌握火候能烤的最鮮美,倒是一點也沒嫌棄堀川家的烤鮭魚。山伏之前就清楚和泉守的手藝,也就拉著問了不少。這一聊就聊到了後半夜,反而是堀川與和泉守幾乎沒說上話。

他在京都的時候就慢慢發現了,很多時候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時間的流動與其他人不一樣。和和泉守在一起的時間是很慢很慢的,慢到堀川能記清楚每一個細節。而很多話,存在在那些細節當中,是他只能對和泉守說的。那些不長的日子裏,他們說完了過去十年的話,在確定他們之間的感情之後,像洪泄一般,想要將對方那些自己沒有參與的人生瞭解清楚。然後擁抱,親吻。

口述的話與實際的陪伴還是有出入,即便如此,堀川也慢慢發現那個他自兒時便開始崇拜、奉若神祗的男人會哭會笑有血有淚有感情,且比他說那些之前更加地深刻與充沛。這讓堀川清楚他所喜歡的是一個真實的人,在擁抱自己的時候有和自己差不多的體溫和心跳的人。那個時候他覺得慶倖和平靜,好像他們認識了一輩子一樣。

 

  


在堀川熬不住快想閉上眼的時候,和泉守趁著山伏和山姥切去開最後一瓶米酒的時候小聲和堀川說,“我床鋪鋪好了,你進去睡會兒吧。你的大哥怕是還不會放我走的。”

“啊?可以嗎?”

“當然。”和泉守快速地朝幾米開外背對著自己的山伏和山姥切看了一眼,揉了揉堀川的頭髮,吻了吻他的額頭,“晚安。”

而堀川自然在一瞬間臉漲得通紅,“……是、晚安。”

 

 


和泉守的床鋪永遠整潔乾淨,永遠有剛剛曬好的味道。

堀川蓋上被子,將還沒褪去熱度的臉埋在枕頭裏,大口地呼吸著。他總是沒法像那個人一樣做得這麼自然。

稍微緩過來一些後,睡意反而淡了,他側躺著,看到床鋪邊一本翻開的書。他拿起來翻了幾頁,是普通的遊記而已,有幾頁當中有批註,明顯是和泉守的字跡。堀川讀了一些,不過大概是因為書中所說的城市他幾乎都不認得,所以也無法有任何共鳴。只是國內的一些,除了京都之外,在東京和松山都有了不少的標注。

“是啊……該出去了,兼さん。”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京都,陸奧守送給他的那本書。

他在臨離開京都之前,去車站的書店想買辭典,被好心的店員指導,竟然買到了那本書的日文版式。他在路上花了些時間,將字典和日文版式放在一起幫助他去看那本厚重的書,然後發現,那本書講述了一位擁有一整座星球但是總是很孤獨的小王子。

小王子單純而美好,在自己那座很小的星球上住了很久,但是星球上只有他一個人。後來他擁有了一朵玫瑰花。玫瑰花讓他知道他太年輕和莽撞,還不知道該如何去愛她。可當他又見到很多很多的玫瑰之後,小王子還是覺得,即便他的玫瑰對他說謊,她還是世界上最美的玫瑰。 

他暫時只讀到那裏,還不知道之後的故事。

堀川想,如果他還將自己當作孩子,當作小王子,他確實還很年輕與莽撞,不過顯然和泉守不可能是玫瑰花。只是也許他在之後會遇到很多很多人,只是不會再有一個人像和泉守這樣了。

他是他最好的老師,朋友和戀人。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

小王子離開了自己的星球,而玫瑰花無法離開。

 

  


他快要離開故鄉了。

同樣地,堀川其實比誰都明白,和泉守不該是被困在這種地方的人。那雙翅膀,不過是被他的執念拔乾淨了羽毛。

 

  


而現在的堀川國廣驚訝於他的心底並沒有萌生出什麼不舍的感情,他原以為自己會更加依賴那個人。而現在,他輕輕撫摸著書頁上和泉守的字跡,似乎能通過它們感受到寫字時候的和泉守的心情,能夠看到和泉守坐在窗前看書,左手撐在臉頰處不時將滑下的碎發拂去耳後。那個人認真時候的模樣更加迷人,眼睛裏都是溫柔的,風吹起窗簾、他的長髮像繡絲菊花瓣一樣散開來。那個人脊背永遠挺得筆直,如他那個人一樣。

他很想將和泉守比喻成他所討厭的將帥,那些在書畫裏永遠勇敢的、端正的人,目標明確且強大。

 


  



他知道他們都該向前奔跑。











(8)← → (10)

 

 




感謝讀到這裏的你








————————————————

松山市  爱媛县政府驻地,爱媛县是阳光樱发源地。


评论
热度(26)

© 与良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