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良

我不想再长大了。

土方组 |サクらサク 10




大約十月開始,是各家開始計畫收麥的日子,而堀川在那個時候收到了考試函,日子定在了十一月下旬,他還能在年節前趕回來。

家人默許,他就幾乎整天整天地待在和泉守的書堂裏,有不明白的,朝外屋喊一聲,和泉守就應下了。那些日子幾乎每戶人家都開始為秋收做準備,本來並不是適合打擾的時候,而堀川的這點擔憂被和泉守一句「我如果還沒這點餘力,就不用教你了」給堵回去了。

而作為堀川單方面請求的交換,他會在早上再早起一個鐘頭左右,給家人做完早飯後便趕去和泉守家幫忙分渠、割麥,將它們用稻草再捆好堆起來曬。下午的時候,陪和泉守把收下的果子和豆類洗乾淨,分出乾癟的、長芽的和來年的種子,剩下的再根據需要,分出不等量的制酒的和需要曬乾儲存的等。好在和泉守家種的東西實在不算多,那些活幾天也就做完了。餘下的大多時間,幾乎都是堀川在書堂裏屋裏學習,和泉守在堂外,做著分核桃等細緻的工作。

裏屋到外屋也不過十米左右,是一道較為狹窄、被書架簇擁的小道,小道明亮的盡頭是工作臺和玄關。每次在傍晚時分他學累了,就抬頭望外看一眼,看到那個頎長背影被蒙上一層薄薄的赤金色像披在身上薄如紗的羽織,那個有些模糊的背影裏那人的脊背也依舊挺得筆直,他突然就安心了。

堀川會想,也許這就是和這個人在一起生活的模樣。

 



進入秋天之後,除了堀川之外,山伏和山姥切拜訪和泉守家的次數也逐漸多了起來。雖然大多還是被父母拜託過來跑腿,送一些家裏的醃菜或者曬乾的蘿蔔之類,然後和泉守取一瓶酒來,三個人在晚餐後就慢慢喝起來,直到夜深了些,三兄弟一起回去。

此外,山姥切隔幾天便會給和泉守帶郵包過來,通常是個大信封的大小,總是塞得鼓鼓囊囊的。堀川瞥過一眼,都是歌仙寄來的。

而和泉守似乎對這些郵包都非常重視,收到了就立刻拆開讀起來。看起來是沒有想瞞著堀川的意思,不過出於禮貌,堀川也沒問過,他只是隱約能夠猜到,也許和前一年的自己一樣,歌仙這次是在給和泉守找這一份出路吧。

 



那是堀川在準備告別少年時代的,最安穩而充實的一個秋日。時間朝十一月過渡的那段日子裏,時間的流逝突然變緩,空氣慢慢地褪去熱情如河水般慢慢地流動著,樹木慢慢從鮮活的綠色變成有一些發暗的、成熟的綠色,再至枯黃,溫度跌至最適合人類生活的溫度。他們的故鄉也在適應從最熾熱的季節朝一個看起來包含濃郁與荒蕪的季節轉變,樹葉的香味消失,緩緩變成燒過的、乾枯的麻杆的味道。陽光不再熾熱,變得清透溫柔,像年輕女子薄薄的一層皮膚。他在由夏日般朝氣明媚的少年時代緩慢地過渡到早秋,而他也不再有那種生活推著他往前走的感覺,而是能明確地去朝著目標的方向奔跑。

而等到他快要準備好的時候,他的考試日來臨了。

 



趕赴京都之前的一天,堀川還是照例在和泉守家書堂學習。家裏人知道這是最後一日,提前說了不會打擾他,只是拜託了和泉守多照顧他一些,然後等第二日,大家一起陪他去。

在晚餐的時間點,和泉守在外屋招呼他,堀川應了一聲,將書本合上。他看著那有些發皺的書頁和泛黃的封面一角,有些感慨,將它們疊整齊,留在了裏屋的書桌上。十一月的晚上六時早就無法看到完整的晚霞了,最後一點點的赭色在天空西端盡頭跳躍了幾下,很快被夜幕吞噬了。堀川點起了燈,朝外面走去。

外屋早就飄來很濃的糖煮板栗的甜香,是他早就饞的,雖然之前被和泉守說這些東西只能當零食來吃不能上正餐的桌子,但是這道菜今天擺上了桌,意思也是不言而喻了。剩下的一些,也都是堀川愛吃的,擺了滿滿一桌。

“いただきます。”

 



平日裏,和泉守吃飯的時候很少說話,也很少在正餐桌上喝酒。只是那天不一樣,就像他默許了糖煮板栗一樣,和泉守握著一只酒杯輕輕搖晃,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兼さん,板栗很好吃哦。軟得像快化了一樣。"

"喔、是嗎,那多吃點。“

語畢,和泉守大概也是意識到了,將酒杯和筷子放下,認真地看向堀川,“準備好了麼?”

看他那樣鄭重,堀川也放下手中的餐具,“是的。”

“啊、是啊。“

 



和泉守突然不再說話。兩人之間陡然只剩下沉默,他們安靜地吃完晚餐,和泉守站起身收拾碗筷的時候,堀川坐在那裏看著他。看那個人的寬闊的臂膀撐開的肩線,散著那個人紮成一束的軟軟的長髮,晚秋杉樹枝椏的影子在他花青衣袍上游走,最後的胡枝子花瓣在他肩胛處停留了一會兒,被風吹向腰間。晚風像戲劇的佈景,在他的後背上勾勒出秋天的模樣,而主角直起身,捧著他們生活的痕跡往廚房走去。

他站起來,抱住了和泉守的後背。額頭正好可以抵在那個人的肩膀上,將自己的臉埋他的衣袍裏。

他們現在習慣了擁抱,卻幾乎沒有像現在這樣。堀川感覺到和泉守的脊柱又一瞬間僵直了一下,隨即恢復自然,他同時也聽到了和泉守輕聲的歎氣,就好像是要問自己一句「怎麼了」但在快要問出口的那一瞬間明白了過來,從而只剩下一聲輕歎。他並沒有轉過身來同樣地擁抱自己。

“不用害怕,國廣,我們都沒有想過你會失敗。如果你需要我現在重新想像的話,那麼這裏可以是你的退路。”

 


 

和泉守語氣肯定,像是在說一件足夠理所當然的事情。

 


 

如果是孩時的堀川國廣,或者說,僅僅是兩年前的那個自己,在聽到和泉守的這一番話之後一定會痛哭、會猶豫,會想著是否其實陪在這個人身邊而不去賭其他可能性才是更好的選擇。

可是,不是,不是的。他現在是十七歲的堀川國廣了。

 


  

良久,和泉守稍微動了動自己僵直的背脊,想要轉身詢問沉默的身後人,“國廣?”

“不,抱歉,兼さん,請就這樣聽我說吧。”

“ん?”

“不是的,我不需要。因為兼さん也有需要做的事情。就像兼さん說的,有什麼熬不過的呢?我不知道你想去哪里,但是我知道無論在哪里你都會做的很好。”

 

  

 

堀川只知道著急地自己一口氣說完那樣一段話,臉憋得通紅,便錯過了和泉守同樣落了緋色的耳垂。過了一會兒,他聽見他笑了,是那種釋懷了的、卸下包袱地放聲大笑。

“兼さん?”

“哈哈哈、沒事沒事。”和泉守牽住那雙環在自己腰間的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手,指腹撚過在這一年間迅速厚起來的中指指骨上的繭,與農家孩子們手掌間的一塊一塊層層疊疊的厚繭不同,像一枚小小的圓形徽章一般在無聲地告知手指主人下過的功夫,“只是突然覺得,你也長大了啊,國廣。”

“……兼さん在笑我身高麼?”

“哈、那國廣就當做是那樣吧。”

牽著的手突然放下,和泉守從自己的內襟口袋中掏出了什麼,放入堀川的手心。堀川抬起來看,是兩枚種子大小的紅色瑪瑙石材質的耳釘,“是給我護身符麼……說笑的。”

“啊,之前在京都的時候看到的,成色很好而且難得與我這對顏色很像,就想著給你買了一副,本來是打算等到你看到「サクらサク」的書信時做禮物的,不過……“和泉守轉過身來,堀川那時才注意到今日的和泉守所佩戴的耳飾的顏色與自己手中的瑪瑙相差無二,是只有這個人才襯得起來的銀朱色。那是他院子裏春日最為豔麗的山茶,也是堀川遲遲褪不下去臉頰上的熱度,“不過,現在不需要了吧。你可是我和泉守兼定的學生啊。”



 

堀川小心翼翼地將銀針穿過自己的耳垂,抬起頭看見對方也正朝自己看過來,搖晃的耳飾叮噹映襯著和泉守只會承認是燈光與熱氣而紅起來的雙頰,他眨了眨眼睛笑了。




“是啊,我可是兼さん的學生,和戀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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